外公死在晚霞滚滚的冬夜。
我的外公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,没遭受过冻饿,有厂里的好工作,晚年跟着事业有成的儿女享福,一生还算过得幸福。我小时父母总是忙于工作,把我托付给外公外婆照看,我除了外公为我去教训了欺负我的小男孩外,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。我记忆中最远的片段,也就只是外公因为各种病并发上了手术台后,我去医院送饭时看见他从喉咙到肚挤眼长长的缝合线,吓得把“外公,你还好吗”硬生生噎在喉咙中罢了。但外公死里逃生后却变得“讨厌”了,他总爱坐在电视机前看各种抗日战争片,明明什么也没看进去却还非拗着要看,一身衣服穿臭了也不愿换洗,头上仍戴着当年工作时戴的小圆帽,一年到头都坐在沙发上,把沙发坐得凹出一个小坑也不肯挪一下身子。他还老是宅在家里不肯出门,母亲和舅舅一开始还会劝他或是推着他出门,时间一长,也就任由他去了。他就仍是坐在那个臭气熏天沙发上,目光呆滞地盯着咿呀咿呀的电视机。
大抵是我十一岁的时候,老师组织了个活动,叫做“牵着老人迈入信息时代”,班上响应得积极,我也兴奋不已,拿着母亲不用的旧手机跑去教外公用。“您按这儿,快嘛。”“不干,你这东西有什么好的?我不用这些高科技玩意儿。”外公莫名其妙来了气,两个眼珠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滑出来,抄起身边的遥控板就赶我走,颤颤巍巍站起来就要打我:“别跟我讲这个!走!走!”“老顽固!”我嘟嚷了几句,还是不敢和他斗,跑去自己玩手机了。于是后来不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,我也不愿教外公怎么用了。
后来我上了初三,外公和外婆决定搬去舅舅给他们租的小房子里享清福,我学业繁重,自此再也没见过外公了。
但在我高一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,我刚放学就被母亲拽上了车前往外公租住的小房,刚下车,母亲便冲进房里嚎啕大哭。我一开始还丈二的和尚——摸不着头脑,后来我也终于明白了,外公没能撑过这个冬天。那刻,我张大了嘴,却怎么憋也发不出一丝像样的哭声,直到我看见床上那行将就木,皮肤像是风干的橘皮,浑身上下都是老人味的外公,还是没忍住眼眶里晶莹的泪珠。我看着母亲泪眼婆娑地向外公保证以后会照顾好外婆,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听着外公的喘息,长长短短长长,最终随着风一齐消散了。
外公的丧事安排得很快,因为疫情原因,舅舅和母亲一致同意立刻火化下葬,简办丧礼。一个小时后,送行人开着插满黑色的玫瑰花的小车,将外公抬上了车,我们没被允许跟着前往火葬场,只能站在门口看着车子远去。只记得那天天边的紫红色晚霞很是好看。翻滚着,怒号着,用力地将蓝天撕裂成两半,像是一条行进的分界线,一面划分着天空,一面将蓝天也染成紫红色。外公安安静静躺在送行人车中,像是睡着了一样。而窗外是一闪而过的梧桐树林和湛蓝的天空。
外公走后,沙发和电视也终于换上了新的。外婆也不再一天到晚往医院跑,总是坐在藤椅上刷抖音。
外公走了,就在那一天,我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外公